第四十七章_北京梦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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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杨剪一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往学校赶,下午三点烈日当头的,远远看见赵维宗仰脸掐腰立在物理楼跟前,大着嗓子跟台阶上站的院长理论,昂然模样活像根倔强的丰台大葱。这图景吓得他扔下自行车撒腿朝这边跑来,费劲挤到围观人群的里层。

  他着急麻慌地去拉赵维宗:“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哪。”

  赵维宗赤急白脸,蹦豆子似的怼回来一串:“好好说也行啊,那你问问你们院领导,那么优秀一同学说要退学,他弄的项目还跟你们实验室放着呢,结果不问清楚原因就同意他退?就那么让他走?我今儿就是要问明白怎么回事,到底是学校看不懂利害,还是对学生不负责?”

  铁腕院长也被他说急了,横眉道:“孟同学执意退学,我是最惋惜的,但他从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走正规程序,我们压着不放人才是学校的失职!这位同学希望你冷静一下,每个人都有他人生的选择,相信小孟他也是深思——”

  赵维宗瞪着他,厉声道:“您是他三年的导师,我就问一句,作为最亲近的师长,为什么不把学生突然要求退学的原因弄清楚?您刚才一句一概不知,就把我打发了,我不接受!”

  院长搞了一辈子研究,浑身都是学者共有的倔驴脾气,哪遇上过这种局面,干脆拧着眉毛拂袖而去。撂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各系院路人议论纷纷,说什么退学不是正常事儿吗,怎么找到人家院长身上了,又有人说不知道这哥们跟那个姓孟的什么关系,轮得上他在这儿说话。

  赵维宗倒像是没听见,朝院长消失的楼梯口瞪了一会儿,然后就神游天外似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一帮大一小屁崽子围着他问:

  “嫂子,师兄要走没跟你说吗?你们吵架啦?”

  “我们实验刚做了一半呢,师兄一走可怎么办呀,今天早上老师说这消息的时候我们全傻眼了,嫂子你可一定得把师兄找回来啊。”

  赵维宗突然怒道:“滚,嫂子你妈,再叫我翻脸啊!”

  杨剪眼见着一边火还没灭,这另一边又快要窜起来了,于是连忙把他拉到教学楼背面的角落里,等他气儿喘匀了,才小心问道:“老孟到底在搞什么?”

  “我还问你呢,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这些天我那远房表弟把我闹得……刚才还是接到学妹电话紧赶慢赶过来才知道有这么一出。老孟他人呢?退学这事儿这么大不至于连你也不告诉啊。”

  赵维宗怔了怔,方才上山打虎的眼神突然就那么暗了下去。他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怪不着你们院长,刚才头脑一热就吵起来了。他那种人谁也拦不住的。哪天你有空对院长转达一下我的歉意。”

  杨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拦不住的人”指的是谁,又道:“不是,咱别偏题,你家老孟哪儿去了?联系得上吗还?”

  赵维宗弯下腰,盯着一只辛勤运送砂砾走得歪七扭八的蚂蚁,盯了一会儿才说:“他走了已经,不是我家的了。杨剪你还不明白吗?”

  赵维宗又回头看他:“孟春水学都不上了,整个人‘哗’的一下,消失了。”

  汜减zcWX.org汜。杨剪本已经想好了一些强行逗趣儿的话,可此时他嘴角笑容也凝固,心说您这架势怎么跟心成了灰,下一秒就要跳湖似的,于是拍拍赵维宗肩膀道:“你先别急,好好回忆一下这两天的事,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说什么了吗?”

  最后一次见他?赵维宗眯起眼睛,一声不发,就像在回忆好几年前的事。

  其实就是今天早上。

  其实当时赵维宗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

  只感觉到天蒙蒙亮,孟春水俯身,很小心地在亲他,不声不响地,单纯地亲他嘴唇,只是短暂的、时断时续的接触。好像生怕把他吵醒似的。

  可他还是醒了。他记得自己迷糊间抬手,想把春水推开:“没刷牙呢,我再睡会儿。”

  对方气息一滞,坐回到床边上,说的好像是:“我出去一趟。”

  他伸手要抱:“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孟春水回抱了他,发凉的手指又从他眼皮扫到眼尾,轻声地说:“好好睡吧。”

  牺如 bxwx.co 牺如。然后他怀里一空,不多久就模模糊糊听到开门再关门的声音。赵维宗并没有太放心上——自从孟春水开始弄那个棱镜实验以来,早上六七点跑实验室再正常不过了。于是他很快就又沉回到他的春秋大梦里。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照平时这会儿孟春水该从实验室往回走了,小赵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楼下奶箱去拿了当天订的牛奶,又回屋煮好了两碗韭苔肉丝面。结果他等到下午一点,书都背了十五页,还是没把那家伙等回来。

  芈何芈。于是打电话,却被温柔的女声提醒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直到这时赵维宗都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接着等。

  他拿着本期中要考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屋里胡乱踱步,想着等丫回来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手机随便关机可不是新一代社会主义青年该做的事儿。

  结果踱着踱着,却突然在鞋柜上瞧见一串钥匙。由于太不起眼,赵维宗之前一直没注意它,拎起来一瞅才发现这不是孟春水平时拿的那一串,或者说,不只是那一串——上面多栓了几把别的钥匙,例如他们共用的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出租屋附带的地窖的,还有两把细碎的叫不出名字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平日里要用到的,所有的钥匙,都在这儿了。好好地摆在鞋柜上,又被他拿起来。

  赵维宗晃晃手腕,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一股子寒意瞬间侵占了赵维宗全身,跑去书柜翻找,果然,一沓证件奖状里,独独少了孟春水的身份证,还有学生卡。

  不辞而别?

  直到那一刻他仍然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怀疑这是做梦还没醒,但在把自己拧得呲牙咧嘴确认清醒之后,赵维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家门。

  不过留钥匙拿证件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要办什么事呢?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物院找人。

  “孟师哥吗?他退学啦,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院长说的。”

  这话好比当头一棒,告诉孙悟空说,五指山已经压你头上啦,你还别不信。

  站在物院门口他又拦住院长,银发老头用几句“我们也不清楚”就想打发他走。

  面孔陌生的同学们也说:“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下好了,当头一棒完了之后又来摧心一掌——你孙猴子是他什么人呀,敢闹天宫,敢这么跟玉帝嚷嚷?

  这种时候观音菩萨是不是该来救我了?

  赵维宗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杨剪满脸担忧的表情,物理楼边的路上行人纷纷,头顶上乌鸦在叫,暴打喜鹊。

  好吧,观音菩萨没来。他如是想。来了个土地公。

  “哥们,你现在这样子很吓人,”杨剪摸了摸他的额头,“估计老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着急我特别理解,可干急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急了,我有直觉,急也没用,急也找不着他。”

  “屁直觉,那么大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也对,说不定他根本没走,只是逗我玩,退学什么的是他联合你们骗我的吧?或者我现在在做梦?”

  “大哥,哎,大哥你别发神经,要是不想跟我说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情况,也可以,但他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这个?”赵维宗掏出一串铃铃响的钥匙,又掏出一个打乱的三阶魔方,“还有这个,一块放在鞋柜上。”牺如 shucang.cc 牺如

  杨剪拿过魔方转了转:“这什么意思,不过挺符合老孟作风的。”

  赵维宗立刻抢了回去,固执地把它复原回刚才没转的模样。罢了又瞪杨剪一眼,好像刚才几下就能把这小玩意转坏似的。

  杨剪被他瞪得忽然有点来气,再加上家里那远房表弟天天把他搅得心烦,没什么耐心,于是道:“先这样吧,这两天我也帮你打听着,有什么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得了。”赵维宗转身要走。

  “哎,”杨剪又拽住他,“想开点,一是你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他,我知道老孟他绝对舍不得你的,现在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第二是说难听点,谁离了谁不是活,过两天你难受劲儿也差不多能过去了。”

  赵维宗突然笑了:“你懂得多。”

  杨剪下意识松开手,有些抱歉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朋友,必须跟你说清楚喽,这两天记得散散心什么的,别陷进去出不来了。也别天天想着你那点直觉,相信科学,咱是社会主义国家,该找着肯定能找着的。而且你俩缘分肯定没尽,老孟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信我!”

  赵维宗没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插着兜走远了。

  说到直觉,这东西其实很玄。当事人对它将信将疑,说来你还对一些事情抱着希望,可自己也明白这都是些侥幸。

  就比如枝叶,秋树晃晃身体,就知道哪些马上要脱落,随风飘。比如家雀,远处的乌鸦能辨出老弱,伺机逐。比如一场谈话,局内人拣得出第一句疏冷,转身也心知肚明。比如今天早上一个梦,你还没醒还在梦嘴里挂着,也无端确凿知道这个故事,一睁眼就再也记不住了。

  于是,赵维宗其实早就明白——从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就懂,孟春水确实是走了。

  尽管他猜啊想啊问啊闹啊,尽管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莫名其妙的离别就突然降到自己头上,尽管种种,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孟春水走了,走得彻底。

  事情发生了,你不接受也没辙。谁管你接不接受啊。

  那天他还真去散心了。

  往年的19路已经取消,他改乘887,去了八达岭。到站时已经是傍晚,赵维宗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走了一段,隐约觉得自己到了记忆里他跟孟春水等农民送来三轮车的那片果园。

  风里全是成熟的果香。汜减zcW*X.Org汜

  他极目望去,园子那么大,火烧云那么红,可他望不见山,一座山也望不见。

  蹦极那会儿的山头呢?还有那个大湖?

  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极深重的怀疑——对整个世界。

  运砂土的大车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赵维宗几乎是逃回了车站,又逃上了返程的公交车。一上车他就紧闭着眼,身后的红霞让他恐惧,确切地说是什么都让他害怕。八达岭突然之间就成了个禁地,让他一次也不想再来。

  匆匆忙忙回到出租屋里,他没头没脑地对着空屋说了一句:“今天我去八达岭了,你要是因为这个生气,躲着我,现在出来吧。”

  当然没人回应。

  “我这**……”赵维宗在地板上躺下,看着天花板,又说:“其实要分开也可以,我不会逼你留下,昨天晚上给我做那么多心里建设,我现在还挺感谢你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芈何芈屋外又有乌鸦在叫了。入了秋,它们得从喜鹊那儿掠夺些物资存着,所以闹得凶。

  “我就想,我就只想,你走也跟我说一声,我搬回宿舍也无所谓……我要失去,可以,但我不想两眼麻黑地,突然间就——还有你退学,抽哪门子疯退学啊!”

  赵维宗兀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巧的魔方。

  “还给我留个这,这东西我不会玩呀……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疼了似的,把魔方揣进怀里,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掩面低哭起来。

  一天都没哭,可他发现把攒的眼泪哭干净原来也只是几分钟的事。哭完还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打开电视看新闻重播,端着碗,把两份早已凉透,并结成疙瘩的面条吃干净了。

  洗碗的时候楼下大爷开始咳嗽,咳嗽完调着收音机,放了一曲《给我一个吻》,那半导体收音机上了年纪,音质刺刺拉拉的,在安静的秋夜里显得有点扎耳。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脸上,留个爱标记。

  赵维宗靠在窗前听完了整支曲子。后来夜里他和衣坐在沙发上,没有关电视,怕关了之后显得这屋里太静。再后来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脑子里最后的念想竟是: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就发现孟春水回来了,正靠着自己也睡着了呢?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心上,让我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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