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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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暗邸里,那常年堆着公务,连灰尘都寻不着机会落的桌上居然破天荒出现了一本与众不同的折子。

  那折子是从长乐郡一名官员手上递上来的,只是传送的人却并非朝廷所属,便被秦岫胆大包天地拦了下来,看过之后,才差人不动声色地给送到了勤政殿里。

  秦岫于是坐等被女皇召见。

  写折子的人秦岫不认识,落款只说是一名叫柳怀安的,篇幅不小地陈述了长乐郡的太守尹盛是如何贪污当地税收,私牟暴利之所作所为的。

  柳怀安只是尹盛身边的一名从史,平日左右不离身跟着的,尹盛之所以瞒着她,估计也是因为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出出傻力气。可却忘了柳怀安是自己随从的事实,被派去做的事多了,哪里能不露出些马脚来呢?

  柳怀安便利用这点子便利,私底下收集了一些罪证。

  原本她是打算着待到证据完整后再一并上呈给女皇,铁证如山下尹盛无从狡辩,结党营私之徒必会被一网打尽,受到惩罚,谁曾料想竟被同僚告发,柳怀安为防不测,早早就写好了一封折子预备着,发觉尹盛开始怀疑后,柳怀安赶在被发作之前将折子送入京城,然后人就不知所踪了。

  她这样的身份要送折子入宫,是需要经过上层批复,可事过从急,若是真的按照规矩,柳怀安的上级还压着一个尹盛,若是往上递,必得经由她手。这折子要是真到了她这罪魁祸首的手里,还能安然无损地送到京城?做梦么不是。

  柳怀安原本是想直接将自己搜集的证据呈上去,可长乐郡至京城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还都不可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的心血就都白费了,作恶的人还是可以继续逍遥自在。柳怀安只能咬咬牙做一回无视规矩的小人,托了可信的人将这折子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京城,盼着女皇可以早下决断,早些派人过来。

  这案子的性质说到底原也常见的很,只是事发之地比较特殊——长乐郡,顾名思义,正是皇三子谢倓的封地。

  秦岫不知道这人有多少年没去封地看过了,下属官员没了头顶镇压一方的人,一手遮天地久了,居然胆大包天地干出这种事来。

  秦岫想到这儿就有点坐不住了——自古贪官污吏最可恨,虽然他这爵位并没有什么过高的实权,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先治他的罪。

  虽说谢倓颇得圣宠,这事不一定会牵连到他,但事无绝对——秦岫对女皇的性情不能说是知根知底,可也算是一知半解了,并不敢相信在此等政事上,女皇的心还会偏向儿子那方。

  左纠结来右纠结去,最后还是放不下心,她决定先进宫一趟,若是陛下真的为此对长乐王大发雷霆,她到底也能拦拦……可约摸是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用力过猛了,秦岫眼前一黑,身形跟着晃了晃,赶紧撑住了桌沿不让自己歪下去,而后胸口针钻似的刺疼,刚站起来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甜腥气登时涌进了喉管。

  ……到底是被她狠狠压了回去。

  这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身体,总时不时给她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好像身体里沉疴宿疾地破了一个大洞,原该鲜活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漏了出去,不管怎么补都已经是无济于事,强弩之末……这种无力感,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连不甘心都显得苍白徒劳。

  魏婉秋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吭声,狐疑之下直接就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看见秦岫扶着桌沿,浑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用以支撑的手上,双目紧闭。她身体里血气翻滚了一阵,嘴唇上却一点血色都没有,耳畔模模糊糊地从嗡鸣里听见几句人声,眼前遮着的黑缓缓消散,视线一点点清明起来,这才看见面前站着的魏婉秋。

  “你说什么?”她问,“再说一遍,我刚才……没有听清楚。”

  “……大人,”魏婉秋忧心忡忡地重复了一遍,“宫里来了人,陛下急召。”

  秦岫耳畔虽然嗡鸣未断,这回却听清楚了,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第一步要迈出去有些艰难,她轻轻将魏婉秋往旁边一推,一言不发地拒绝了她的搀扶,自顾自地往外走,脚步看起来有些沉重的虚浮,到了门边,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那个人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门框,借力缓缓直起了自己的腰板。

  “废物啊……”她抬头望天,突然不合时宜地感慨,“我这么个破铜烂铁似的人,怎么能这么命大。”

  这句话在心里一闪既过,并没有停留多久,秦岫看见了正在不远处踱着脚走来走去的内侍,收稳心神的同时也一并敛去了面上那点子茫然,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嘴角上扬的笑。

  她走过去,颔首低唤了一声:“姑姑等候多时了吧。”

  那内侍左等右等,可算是把人给盼出来了,忙笑地见牙不见眼:“不久,不久。”

  等入了宫,去往勤政殿的路上,缄默了一路的秦岫突然问道:“陛下……只召了我一个人么?”

  “那可不,”内侍困惑地睁大了眼睛,“大人不是不知道,陛下这些日子,不就召您最勤快了么?还能有谁呢?”

  秦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那召我之前,陛下可曾见过旁的人?”

  “除了接见朝中几位大人,魏王过来请了安,旁的就没了。”内侍觉得今天这秦大人格外温和,也格外话多,以往都是一言不发,只管闷着头走路的,此时却连那满身锐气都消减了不少,满脸病容,着实不像个能经得起风吹雨打的。

  “大人的脸色不太好,”内侍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她的神色,“要不奴才扶着您……”

  “不用,”秦岫一口回绝,“多谢姑姑的好意了,我走得稳,你是陛下身边的人,别让人瞧见了说闲话。”

  内侍拗不过,又觉得她所言在理,只好作罢。

  到了勤政殿门前,那原本正给她引路的内侍小跑了过去,掀开帘子让她畅通无阻地进入殿内,秦岫习惯性道了声谢,大步跨了进去。

  待站定之后,秦岫的目光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女皇的那张龙案——那本她早就提前看过的折子,正摊开放在女皇面前,没有任何批注。

  秦岫收回视线,躬身行礼:“陛下。”

  “过来,你看看这个,”女皇将那折子合起来,隔着桌案递给秦岫,秦岫双手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越看脸色越凝重。

  装地还挺有那个样子。

  “端容不是朕的长子,更不是嫡出,朕当年力排众议,坚持将他封王,将泰清郡改为长乐郡,予他做了封地,”女皇沉声道,“皇室虽不似世家那般注重嫡庶之分,可还是遭到了众臣的极力反对,觉得朕不封自己的女儿,反而让皇子封王,就算只是一个小小郡王,也未免有失偏颇。这么多年来,是朕坚持到底,端容也并未恃宠而骄,这才让他们都闭了嘴。”

  秦岫避重就轻地道:“陛下拳拳爱子之心,让人闻之动容。”

  “出了这样的事,朕势必要想法子保住他,”女皇道,“这是唯一的把柄,定会被一些有心之人抓住不放,大肆渲染,皆时发酵成势,对他不利。”

  “对他不利的东西,”女皇眯起了眼睛,缓声说道,“朕绝不会留。”

  话音未落,侯在殿外的内侍小跑着过来,禀报道:“陛下,长乐王求见。”

  女皇:“宣吧。”

  站在中间的秦岫往旁边暗搓搓地挪了一下,好给他腾地方。

  没一会儿人就进来了,他的脚步声并不慌乱,却仍可听出一些急急的意味,谢倓直接在秦岫旁边站定,脸色紧绷出有些难看的肃然来。

  女皇明知故问地道“你怎么来了。”

  谢倓一字一句:“封地的事,儿臣并不知情,可到底是我管制不周,多年不至造成的,因此特来请罪。”“请什么罪,”女皇平时不是板着脸,就是被臣子气的怒气冲天,在这个儿子面前却少见地露出些温声细语的慈爱来,“朕知道你不知情,为了查清此事,朕已经安排好了,会让玄衣卫去前去。”

  一旁秦岫十分配合地火上浇油:“殿下宽心,我等自会尽心竭力。”

  她这话和字面意思一样,本意便是为了安抚,让他宽心以待,原以为谢倓会听进去,谁知这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既然如此,那儿臣也要去!”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旁秦岫微微一愣,见女皇沉默,谢倓突然跪了下来,“母皇,那是我的封地,儿臣本就身份特殊,不少大臣都在看着,此次已是难辞其咎,恳请母皇,让儿臣随同玄衣卫前往,将功补过。”

  “正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朕才不得不给众臣一个交代,”女皇道,“你不用去,就留在京城,只是作为惩戒,朕会将你禁足,旁的自有人管到底,你不用操心。”

  谢倓还想说什么:“母皇,我……”

  “什么都别说了,”女皇摆摆手,意有所指地对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说,“端容,别犯傻,禁足是为了你好。这些日子朕会让御林军严加看守长乐王府,你就好好待着,秦大人回京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其实说是惩戒,实为撇清。一是为了平息众臣对此事的怨怼,二也可将他摘地干干净净。

  女皇竟真的对他毫无怀疑。

  谢倓倒也不傻,脏水已经泼到了身上,他也清楚眼下这种状况,已经容不得自己任性乱为了,虽然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也只好叩首领命。

  秦岫已经直起身子站在了一旁,事情大多都已经有了定数,没她什么事了,不由得多看了女皇两眼,复又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充当空气,心想:“陛下对他未免太过看重……是想借着对他好来弥补元俪君后,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么。”

  她这念头多有些讽刺,秦岫不动声色地掩去了嘴角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对女皇这种事后做情种的行为颇感无语。

  话说到这里,除去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已经算是安排完了,这两个人一同出了勤政殿,秦岫要回一趟暗邸交代一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一些大小事宜,而谢倓回了王府就是禁足在等着,至于什么时候会放出来,还得取决于秦岫什么时候才能从长乐郡回到京城。

  “等一下,”快出皇宫的时候,他才出声把人叫住,“我有话跟你说。”

  秦岫原本先了他两步走在前面,闻言先是一顿,原地沉默了片刻,才一言不发的回过头,走到了谢倓的跟前,二话不说地躬身行了个礼。

  她的态度有些刻意的疏离:“殿下有什么事么?

  若是要问她今天为什么脸色格外苍白,秦岫还真不好搪塞过去。

  谢倓:“你不怀疑我吗?”

  话音刚落,秦岫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许是吹了风受寒的缘故,喉咙里突然一阵痛痒交加。这感觉又难受又磨人,她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掩盖的动作,下意识就抵住了唇咳嗽起来,眉头还没松就开始摇头。

  表示自己不怀疑。

  谢倓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忙道:“病了?你的脸色很难看,若是身体抱恙,可以找人代劳,大可不用亲自去的。”

  秦岫又摇头:“不,我……咳,我没事,没什么大碍,不用找人代劳,此事我是一定要亲自去的。”

  谢倓叹气:“若不是怕这里人多眼杂,我真想抱抱你。”

  ——刚刚被拒绝随行的的时候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秦岫简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说他了,她胸腔里还残存着微刺的疼意,有气无力地笑道:“殿下的心态真让人佩服,都被软禁了,还想着腻歪。”

  谢倓才不在乎是被软禁还是被硬禁,左右他平日无事也是在王府待着,这罚和不罚并没有什么区别。自见了秦岫,他满腔的心思都扑在这个人身上了:“时间不够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去看看我好么?”

  最后一句询问几乎带了些小心的请求意味,秦岫愣了一下,见他微微低着头,眼睛下垂的弧度竟然有些可怜巴巴的。

  一股手贱的冲动突然从秦岫心底油然而生……她竟然想摸摸他的头。

  她知道那些头发很软,软乎乎的,和它的主人一样秀丽柔顺,十分容易让人爱不释手。在王府的那一夜,谢倓是埋在她怀里睡着的,虽然已经证实人并不是他思念过度出现的幻觉,可他睡地并不安心。总像是觉得这个人下一刻又要消失了一样紧紧抱着她,她就顺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抚他的背,像安慰一只流浪已久的小动物,还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他的发顶。

  察觉到自己袖子里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前伸了一下,秦岫短暂的恍惚之后赶紧悬崖勒马,将这荒里荒唐的念头在脑子里甩散,有些促狭地低笑道:“好啊,到时候给你抱个够,王府的床那么大,抱多久都没问题。”

  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回回谢倓的主动的时候,不出意外都是被拒绝。他本就是在侥幸的驱使下才问出口的,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好啊”两个字刚从秦岫嘴里说出来,他微微睁大了眼,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

  待和秦岫四目相对,他才慢半拍似的骤然反应过来。

  “……不许撩我,”发觉此人还是像以前那样,是插科打诨的一把好手,谢倓自看见她的脸色起心里那块吊着的石头终于稍稍落了些,强忍着面上呼之欲出的喜色,板着脸假装正经地嗔了一句,“想没命么。”

  秦岫这回倒是真开怀了——还没见过被软禁能禁地这么开心情愿的人,仿佛得了她一句话,什么阴霾都能消散一空了。

  她的眼睛被这点子笑意点亮,苍白的面容一下子又添了些人间烟火般的鲜活。

  就像那晚她专程去夜探王府,临走之前偷亲他的时候,那时她的目光虽然十分不好意思地游移了一下,眼睛却亮地像从银河浩瀚里摘下来的星星。

  只可惜秦岫今天精力不足,就算是笑也看着恹恹的,加上这是在宫里要避嫌,不便肆无忌惮,否则摸个头顶又算什么。

  这厢谢倓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秦岫,“这是我的玉令,虽然我只是挂个名,没有多少实权,可到底是我的封地,她们多少也会顾忌些,你拿去,说不定可以救一下急。”

  那块通体莹润的玉令静静地躺在同样莹白的掌心里,流苏顺着他微微张开的指缝淌下来,随着风轻飘。这只手和它的主人一样养尊处优,纤长细白,高贵地让人不敢直视。

  秦岫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忽然就在这只手面前漏了一拍,而后不受控制地忐忑了起来,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接了过去。

  “收好,回来要还我的,”谢倓用开玩笑的口吻叮嘱了这么一句,“弄丢的话,我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岫捏紧了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玉令,觉得自己通身的冰冷只能靠这么点温暖来倚仗了:“臣一定……查清此事,还殿下一个清白。”

  一个人敞开门扉把自己的心交给另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没有名分,感情不能见光,甚至不能由着自己的心去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秦岫曾经答应过她的谢倓,只要有她在一日,就不会让他身处险境。

  而今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也是她再一次为这个人献出心肝的时候。

  真是奇怪,连活下去都快力不从心,却觉得自己还有许多的力气去爱一个人。

  “好,”他在冷风里笑地如同冬日暖阳,“我相信你,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秦岫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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